疾病並不一定是最可怕的，可怕的是你怎麼看？
遇到一個癌細胞吃出臉，甚至接近腦部，已經無法開刀的病人。看見他，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人，一些表情。
很久以前，一度離開臨床的前一天，如舊推著換藥車，幫忙換藥。打開髒汙的紗布，是一個癌細胞吃出身體的傷口。我告訴骨瘦如柴的婆婆，這傷口很痛，如果換藥時很痛，和我說一聲，我會盡量小心。
婆婆沒有精神點點頭，忍痛皺著眉頭說：「沒關係，痛才會消炎，痛才會好，才不會再長那東西。」
不顧我在傷口上換藥的動作，婆婆只是一直重複的呢喃，就像是祈禱般：沒關係，只要不再長那東西就好。
更久的很久以前，一位小姐也說過相同的話。很年輕的小姐，在診斷出癌症的時候，沒有選擇醫院的治療方式，尋求民間偏方的協助，用符水來對抗癌細胞。直到癌細胞吃出身體，腐肉底下，甚至可以看見腔室的臟膜。即使打了最強的嗎啡類止痛藥，每次換藥，寬廣的單人房怎麼也關不住，她的眼淚和泣嚎。
有些疾病會侵蝕外觀，腐散肉味，甚至殘蝕到心中。
有個阿姨因為糖尿病足，整隻腳前前後後開了數十次刀清創。幫她換藥時，我問她有沒有天天換藥？她很勇敢的告訴我，即使很痛，但她每天還是親自為自己換藥。看見傷口中長出的粉紅色新肉，佩服她的堅強與勇敢。
數陣子以後，我再看見阿姨，是在急救間。她的糖尿病足，長滿了黑色的腐肉就要分離腳和腳底。心衰竭、腎衰竭、敗血症，即使整隻小腿都紅腫成快兩倍大，但已經不再是開不開刀的選擇這麼容易了。幫她換藥時，她哽咽著再也說不出一聲痛，只是把所有身上的生理監視器都拆掉，一句話也不說，一句話也不說。
幫她們換藥時，不少人提醒可以再多戴層口罩，可其實捨不得的心情，蓋過了更多的感受。我不是很勇敢的人，所以我尊敬他們願意把傷口在我面前打開來的勇敢。
在我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實習生時，踏進血液腫瘤病房的前幾天，常會遇見一個憔悴瘦弱如風中殘燭的阿姨，愛滋和腐瘡折磨了她身體的上下。每次她扶著牆壁經過我身邊時，她會用很輕細不帶力的聲音，像是悄悄跟我說：「早安！」、「辛苦了！」、「未來的路不好走，要加油喔！」等等鼓勵的問候。
我不知道她在別人面前的言行，或是舉止究竟是如何？也不知道她向我打招呼的當下，是不是同別人說的：阿姨她已經被病毒蛀蝕了大腦，她其實已經不是很清楚她的言行舉止了。
很多時候，許多東西很難用具體的方式，來形容描繪，像是勇敢這個詞。謝謝妳們，用生命教給我的體會。我也相信妳，在我還是實習生時，對我說過的那些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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