娘曾經給我一個晨間報告的題目：何謂好護士？
有次和佩珊媽買咖啡時，忍不住有感而發的說：
我真的覺得，護士是個很悲哀的工作。
因為，每天上班就是不斷的照顧人；
卻也許有那麼一天，在家人甚至自己，最需要照顧的時候；
還是得撐著頭皮上班，照顧的卻不是自己、身邊的人。
我常聽到，很八股的一堆說法：
好護士就是要有同理心，要有耐心‧‧‧等等。
但是說，我是說；有誰會開開心心、高高興興的來醫院看病呢？
每天進來急診的，九成九愁眉苦臉說著：好痛、好難過。
每個比照同理，那我是不是眉頭也全皺成了個囧字？
前幾天，在我所知情的範圍裡；
我的零投訴記綠被打破了！
因為，有個病人斷了手指頭，準備要上開刀房。
骨科下來護理站寫手術同意書，跟我們聊到手術的方法時；
我忍不住問了：那不是很痛嗎？
骨科說：當然痛阿！我以前年輕的時候，動刀割病人包皮，也會覺得自己雞雞都痛了！
我們就笑了。
經過護理站的病人同事，因此在投訴單上寫：
病人很痛苦，但大家卻還有說有笑，沒有同理心。
親愛的，打破我記錄的先生：
對不起，很抱歉，會讓你有這種感受。
我相信，沒有人是自願要進醫院的。
這過程，確實是不舒服，是痛苦，是恐懼。
我也相信，這絕對不會是我們情願看到的。
甚至我曾希望，全天下的人健健康康讓我失業，我也爽。
也許在早上醒來，也許在晚上醒來；
換了衣服上班，有人面對的是雞八的上司，或是不講道理的奧客。
而我們每天醒來，面對的；大部分卻是掙扎的生命。
我曾經看過，就在眼前碰的倒下的生命；
也看過，一點一點，無力死去的表情。
我們在這些生命裡，要如何去做好，同理呢？
相信我，這位親愛的先生；
其實你同事從剛踏進急診，我第一句話就先請他不要吃東西喝水；
只是簡單的一句話，卻是有原因的。
學姐們趕著和樓上病房、開刀房交班；就是為了讓他趕快過去。
或許說的對，我們沒有同理心，說說笑笑；
但親愛的卻有看見嗎？我們在每個病人身上的用心？
幫獨居老爺爺訂便當；幫路倒洗澡換衣服。
打點滴時，如果是我知道要住院的病人；會接上 T 連結管，方便病人換衣服。
打針時，如果是一針可以搞定的；就磨練自己技術，打一針就搞定。
推床上，快死掉的年輕太太；我把床高度降低，讓先生可以剛好坐著的高度，握著太太的手。
急救間，我抽空遞上椅子，遞上水杯、吸管、棉棒等；因為那是他們家人最後可以相處的時間。
幾次服藥過量自殺的憂鬱症太太；每次都會陪在床邊的先生，為他的溫柔加油。
在機器壓著心臟急救的，腦性麻痺弟弟；扶照顧弟弟四十年的老婆婆坐下，蹲著拍拍肩聽婆婆說話。
甚至是，一個十四歲的小弟弟，在休克時的掙扎；
全身無法停下的劇烈抖動，血壓心跳不斷降低，顫抖的看著我，
告訴我，請我救他，他不想死。
那是我最竭盡全力，也要用所有學過的，來幫小弟弟；
我看見放射科的姐姐，連鉛衣都來不及穿，也要趕快幫小弟照好 X 光。
還有外科趕下來，看見醫生擠著血袋，也要多輸一點血進去。
我第一次這麼做，雙手抓著小弟的頭；
請他看著我，相信我，請讓我幫他。
直到我親手交班給，從開刀房裡趕出來接小弟的學姐們；
我才回家，那已經是我該下班時間過了好久以後。
這群用心的人；
卻再如果有一天，這些病痛發生在我們，或是家人身上。
常常學姐們，經痛的要命，拉肚子的要命，也不能在崗位上缺席。
甚至發燒的體溫，還比一直要求要打點滴的病人體溫還要高。
更遺憾的知道，有個朋友的老公；生了一個最不願意看到的重病。
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，她卻也不能離開崗位；
「不要放開我的手」，她對老公這麼說。
親愛的，誰能溫柔的也用些心在我們身上呢？
不難理解，在忙綠卻不停止的生老病死環境裡；
面對的情緒，為什麼多數都是不滿抱怨的？而不是支持鼓勵的？
我想強調的，絕對不是醫療這職業，有他媽的多崇高偉大。
這其實是多麼讓人心疼，捨不得的。
因為不瞭解，爭執議論的糾紛；多到見怪不怪。
怎麼辯解反駁？怎麼緩和平息？怎麼誰對誰錯？
相信在這環境裡的我們，早就有了共識：無解。
那我們，那大家；真正該斤斤計較的，到底是什麼呢？
某電影裡有個橋段：
在男主角即將要飛上慧星放核彈前；
他和女主角依偎躺在草地上，溫柔的說情逗俏。
女主角問他說：
世界上是不是有其他的人，正和我們做著同樣的事？
男主角笑著說：
一定會有的，不然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？拯救世界？
我相信，
即使這環境充滿了負面元素居多；
但確實還是有許多，讓我們感動的體會時候。
有個老伯伯向我要名片。
有個小妹妹認出是我打針不會痛。
有家屬在路上遇到我，說聲辛苦了。
我朋友連上了六天班，在十二小時下班前；
她一直照顧的老婆婆，偷偷把手拿出棒球手套，拍拍我朋友的手；
告訴她，辛苦了。
我們就像其他的人，沒有不一樣；
是一群，既不偉大，也不卑微的人。
不管生命好的壞的，只好一直認真做下去。
要怎麼做好我們的角色？要怎麼做好「好護士」？
這八股的題目，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報。
但有太多的事情，確實不是光靠我一個人就能做到。
在這團隊裡，我還是個剛出茅廬的混小子。
團隊裡許多的學姐，遠遠的比我厲害許多。
在急救間，學姐拿起止血條綁上去；我就知道，那裡將會有一條 iv line。
有她們在，好像許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，化險為夷。
和她們上班，常會感到安心，信心；有她們在。
即使每天面對，疲累壓力負面的工作環境；
下班時大家湊在洗手台一塊兒洗手，甚至很幼稚的潑我水；
大家說說笑笑的，就好像今天上班的忙碌，沒那麼真實一樣。
什麼是好護士？
我回答不出來。
但我確信：
我很榮幸能和一群好護士們上班。
所有辛苦的每個人，辛苦了。
希望大家都快樂，護士節快樂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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