娘看到我外套口袋裡的一堆餅乾,笑著說我的壞習慣還是改不了阿?
昨天才和溶媛姐幫一個婆婆翻身。
翻過來不得了,屁股上三個三級大褥瘡,三個很接近,有個還快見骨!
看著婆婆一點反應也沒有的,讓我們換藥;我忍不住小聲念:
人生苦短阿,我突然不想存結婚基金了;我要拿去花掉出國。
溶媛姐不能同意我更多。
今天,一個主訴昨天凌晨開始不舒服,胸悶痛到肩膀。
意識清,七十六歲的阿伯,坐著輪椅很倦怠的進來。
從檢傷台拿來的心電圖是:II、III、aVF ST elevation。
阿伯直接進了急救間。
大家很有默契,很快的上了點滴、氧氣、右側心電圖。
RV infarction。
我才轉身去領抗凝血劑的口服藥。
回過頭,阿婆嚇壞的把我拉進去。
阿伯雙眼上吊,con's change,EKG show Vf。
電擊器轉到底,抓起來就電了三次。
阿伯麻麻酥酥的醒來,跳回 Af。
推了 70 mg Xylocaine,就拿了電話跟加護病房的學姐說:我們要上去!
從進急救間短短不到三十分鐘,我強姦了加護病房,熊熊的就把病人推上去了。
另一邊,在留觀區的。
是一個六十多歲的阿伯,糖尿病,敗血休克,腎衰竭,呼吸衰竭。
阿伯在我們家已經待了第三天了。
第一天阿伯來的時候,家屬就表明拒絕急救了,也簽好了 DNR。
四肢的皮膚全都脆弱的破皮,換完藥阿伯就像個手腳木乃伊人。
點滴只好打在肚皮上。
第二天,我剛從少得可憐又短暫的下大夜假期回來上班。
看見阿伯,血壓低得可憐;人很任性,給他戴氧氣他就巴掉。
體溫也低得可憐;只好用上烤燈,溫點滴,開始拱水。
我幫阿伯翻身的時候,阿伯的呻吟連在急救間的學姐也聽得見。
第三天,今天。
我很訝異阿伯怎麼還在留觀?
為什麼阿伯還在急診呢?
回家,家屬沒有辦法顧,而且家在四樓。
住院,住加護病房,家屬也不太願意;
家屬給醫生的想法是:想在急診等到最後一刻過去。
我再去看阿伯,他乖乖戴著氧氣面罩了。
原因,形容的白話一點,阿伯的意識,就大概只剩一聲一聲哎哎的叫了。
我從昨天記了尿量,看了一下結算,只有 50 ml 的琥珀色尿尿。
阿伯的手腳還有袋子都水腫了起來。
和谷子討論了一下,把拱水的 iv line 調了下來。
看著阿伯只剩下會一聲一聲的唉唉呻吟。
陪在一邊的家屬,問我們可不可以減輕阿伯的痛苦,打止痛針之類的?
谷子解釋這是最後的過程了,我們也無能為力;另外這止痛針要是打了,阿伯就不呼吸了。
家屬說:那能打嗎?
那能打嗎?
我們大家很難過,其實讓阿伯待在急診還蠻殘忍的。
小小的推床,陌生的天花板;吵雜開放的環境,只有周圍拉起來的床簾。
連翻身都對薄脆的皮膚是種折磨,卻又不得不做。
我任性的找了家屬,和她們輕聲的討論起來。
聊了很多,也了解了他們不回家的原因。
可能有一點無奈無力吧?我很肺腑的跟家屬們說:
如果是我,我不會想要在最後,我是這樣離開的。
什麼才是對阿伯最好的?
家屬泛淚同意下,我找了一張單人套房,帶阿伯上去過完最後的安寧。
結果,我又強姦了樓上的病房。
這兩個阿伯,即使我試著很白話,不用太多的術語來形容。
可很多在醫療圈外的人、甚至是家屬,都不太明白,我們在做什麼?甚至做了什麼?
真要粗略來說:
今天短短的半小時裡,我們救回了一個生命;卻也同時,勸退了另一個生命。
可這些事情,卻幾乎是我們每天都在做的,不是嗎?
醫療這環境,不就是面對生命在學習的一個過程?
這幾天,護理界受了一番砲火。
我們的圈子或許狹隘?或許很難理解?
也從來很少人能懂,或是試著去懂;除非身在其中。
不少次,我們的所作所為被外界拿來做文章。
有些,或許看起來荒誕無奈;有些,或許看起來錯在獨立個案。
可這小小的圈子裡,卻有改變了什麼?或是有什麼作為?
真要說犯錯;坦白說,我年輕的時候,犯過一個更大,更不能原諒的錯。
我曾經讓一個病人差點死掉。
即使別人再怎麼說歸咎不在我,但到現在我還是停不下來對自己的自責。
那時候,面對了工作外很多的壓力;又差點要害了一個生命。
我大哭特哭的跟娘說:我想放棄醫療這個環境。
娘很溫柔的跟我說:
這個病人,是我的「一和九百九十九」故事。
然後,娘一路支持我的護理,到現在。
我們的環境,每天都在從別人的生病死別、生命中,學習。
在後來的許多病人身上,能及時反應出許多危機,甚至還救回病人過;
那個觀念,是婆婆用生命教會我的;所以真的很坦白的感謝婆婆。
婆婆對我來說,永遠是那個一;而在後面,我還有九百九十九個病人。
能繼續在這小小的圈子裡,任性的作為。
真的是因為當初,娘和許多學姐的支持與溫暖。
有些錯,可以被原諒;
有些錯,不能被原諒。
但誰不是在錯誤中學習?
我們的課本,是眼前病人們的生命。
犯過錯的人,並不代表他們不願意反省。
而許多的作為,許多的心情;
說出來,坦白講;只有在這圈子裡的人才懂,甚至連另一半都不懂。
小小的圈子裡,不是應該要擁擠得更溫暖才是對的嗎?
娘看我嘴饞,笑我又再偷吃口袋裡的餅乾。
其實很諷刺的是,那些餅乾,是前些日子的家屬送的。
是那個我放假前上大夜的時候,哽咽的問我,可不可以把病人的氣管內管拔掉的家屬。
或許,對我們來說,病人就像是九百九十九個圈外人;
只要給我們力量、支持;我們誰也都願意做好,在圈外人眼裡的那個一。
其實,我們比誰都還需要一些些也好的關心。
相信或許未來,會再度碰上,我第一千零一個病人。
我會不會在教訓中學習,照顧好再來的九百九十九個病人呢?
我想,我會比誰都需要大家的支持與力量。
救人不是一種才能,因為老天爺不會給人這麼殘忍的東西。
苦短的路程,我們可以做些什麼?做點什麼?
加油吧!每天在我們眼前的每個生命!
加油吧!所有圈內圈外的人!認真的加油吧!
- Apr 11 Sun 2010 03:14
苦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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