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謝你們問我過得好不好?我很好。
前些陣子,家中最後的大老離開了。
這個際會讓咱們陳家很久沒出現過的大團圓,團圓了。
那些久未識的叔伯們,看起來像是換了個容貌;
回過頭發現自己身邊的老爸老媽,也不知不覺中換了相同的容貌;
長輩們,爸媽們,像是在容貌上畫了滄桑的筆觸,歲月的墨跡。
甚至以前那個超愛爬在我肩膀上的小女娃,現在竟然高到百七公分!差點沒嚇死我的老天爺!
爸爸比著那些晚輩:那個是誰誰誰的女兒,現在在哪邊工作之類之類‧‧‧還有誰誰誰以後想做什麼之類之類‧‧‧
爸爸。
以前有個年輕小夥子,超愛看湘南純愛的漫畫,還有很多不能說的瘋狂秘密;
騎慢一點,雖然爸爸總這樣叮囑。
年輕小夥子還是憧憬原始的快感,把車身降了,把輪胎換了,把車改了;
齒輪的聲音和粗糙震動的快感,好像閉上眼睛,什麼煩惱在風中都被拋下遠遠的。
喔,但我得強調,我眼睛都沒閉上喔!
小夥子年輕時,還超愛看湘南純愛的下一部作品,GTO。
學生時代,小夥子氣燄正旺,以為自己多想擠進少少的加護病房實習。
好幸運,去了他最憧憬的急診加護病房,去學了好多技術和儀器。
正在燒的火熱時,老天爺很幽默的又把小夥子分去了安寧病房。
小夥子才發現,他會得很多技術、很多學理、很多儀器;
卻一點也無法讓眼前,骨瘦如柴,連躺床都會痛的皮包骨,重鬱症的老爺爺;
他一口都無法,讓老爺爺就吃下一口飯也好。
他才終於明白,自己的能力,和該做的是什麼。
後來畢業進了臨床,總算是體會到了,
大家嘴巴沒說,但眼神裡卻透露出的共識,狡尖詎猾的健保與醫局大環境。
在他最喜歡的急診室裡,幾乎每個時候都人患滿滿。
就算是這樣,就算即使被十八歲的女孩坐在腳上大便!
他也一直都有他堅持想做的事情與衝動。
即將病危的年輕太太,沒人知道小夥子幹嘛特意去調整床的高度;
因為那調整後的高度,是可以讓年輕先生,坐在椅子上就可以抱著太太痛哭的高度。
即使早過下班時間,也要自己親手把老爺爺送進加護病房,
在電梯裡,替老爺爺狠狠的搥了一拳!爺爺沒有一個家人要來,因為他們明天要出國。
把老奶奶親手帶大四十多年的黑髮人整理好,端張椅子給白髮老奶奶坐在旁邊;
蹲著搭著老奶奶的肩膀,老奶奶一直哽咽的說話,卻從沒掉下一滴眼淚。
幫憂鬱症常常服藥過量的太太洗胃,太太哭著說她好痛苦,她明明就知道不該想這麼多,卻做不到;
小夥子告訴她,她一直以來都不是一個人,她的先生至始至終都陪著她不是嘛?
洗完胃,拉開簾子,才看見她先生其實早就站在外面了,然後他哭著,她也哭著,她倆最後從沒放開手過。
某病人吃了一種必死的毒藥,最可怕的卻不會是當場立即就死,
沒有家人願意跟這病人說話,或是看他;小夥子堅持把椅子抬到床邊,把水杯和吸管給家屬;
跟她們說:這是這麼久以來,最後你們可以相處的時間。
有家屬拉著小夥子,,請他幫忙說服病人;
最後小夥子說服的是家屬,家屬坐在病床邊,能幫上忙的才是她們。
一個十四歲的小第第離奇病危,血壓一直掉,心跳一直加速,全身抖動抽搐的掙扎;
小弟弟掙扎顫抖的看著小夥子,求求他,小弟弟求他救他,他一點也不想死。
小夥子用了他所有的力氣,才終於把小弟弟送進開刀房的大姐姐們手上。
一個護理之家的老爺爺要輸血,老爺爺被照顧得很好,沒有半個褥瘡;
打針時,老奶奶還捨不得的轉過頭;摸摸老爺爺的頭,老奶奶說她其實是泰國人,她們是異國戀。
小夥子很不要臉得請老奶奶教他一句泰文,不是三碗低咖。
老奶奶溫柔的摸著中風的爺爺額頭說:蓬草坤塔。
在胸外按摩已經超過快兩小時,家屬把手搭在小夥子的肩膀上;
堅持不放棄,那個身材魁武的家屬問他說:你相信有奇蹟嗎?
沉重的是那家屬的手臂?還是那個問題?
小夥子以為一直以來,他所相信的,他所堅持的。
就像他超愛的那很笨的漫畫,他也有很想要傳達給大家的感覺。
那感覺,他以為是生命。
即使是抓著他聽診器玩的三歲生命,還是親手CPR了一個小時的六歲生命。
他想教給實習生的,不只是如何像他一樣很秋的打針;
在這種狗屁倒灶,爛到不行的大環境;
他想如果能夠單純的堅持做著他所做的事,或甚至站上講台,
把那些人,用自己生命告訴他的故事,那些生命的容貌;傳達給未來那些更年輕的小夥子。
這些生命,只能說一次的珍貴故事。
那麼,這麼久沒見的小夥子。
最近,過得好不好?
他不小了,他年紀不輕了。
他堅持的生命,即使他多少次告訴某個學妹;
但他卻還是在最後,很驚訝的發現在學妹手上有個病人心肌梗塞了,學妹卻只是知道,就只是知道了而已。
他本來慶幸自己有發現到,也及時拉了病人一把;
隔天後卻知道,後來那病人上去後還是走了。
以前那種,在每個人分身乏術時,自己決定當下打開喉鏡,拿了管子來插的衝動;
他想確定是不是還在?
更想確定,自己的夢想?
於是小夥子決定離開那個陪著他長大的環境,去確定自己的能耐。
他想站上講台,他卻沒有學歷;他想要學歷,於是他努力考試,得到機會坐進某間會議室;
眼前的所有教授,用英文問他,期刊與研究這些東西;他卻連一句英文都說不出來。
這就是生命,本來是他的口頭禪。
現在他卻不得不說,這就是現實。
他的夢想,是不是發現實際有太多不單純的落差?
他想傳達和堅持的,是不是實際上,也常白忙一場?
騎慢一點。
現在我對最愛的人說,也對自己說。
看著年輕時候,不管是日曬還是雨淋,陪過我的小橘。
過去那些不辭辛苦磨光打蠟的地方,現在全畫上了粗糙的鏽痕。
以前的年少輕狂,以為騎上了小橘,膽子就莫名的大了。
好笑的是最後,讓小橘,也讓自己,留下了好多的疤痕。
摔怕了,跌怕了,衝怕了。
現在轉動油門前都會有的猶豫,是不是心中也留著疤了?
騎慢一點。
我的夢想阿?
是不是其實安安穩穩的,有賺點小錢就好了呢?
大概是吧。
大概是吧,現在簡簡單單的,
出門都坐捷運,遠門就開車;
其實這樣真的沒什麼不好。
前些陣子,還好我選擇把小橘妳留下來了。
我感覺得出來,妳也不年輕了,現在有COPD,發動和上山都會喘;
現在有OA,打檔有時候會卡。
但真的很高興,這麼多年來了,妳還是在我身邊;
即使兩次都在北橫山裡爆胎,我們也都堅持嚕了過宜蘭。
看著妳,總讓我想起了許多的,不能跟爸爸說的從前。
現在看著爸爸媽媽,臉上不知道哪時添的皺紋;
看著小橘,不知道哪時添的灰塵和鏽斑。
看看我自己,
怎麼現在才看見的多少無知、無能和無力呢?
我想年輕終歸年輕,事實上我想做的,有太多,不是我想做的因素在其中。
慢一點,慢一點;
是我再跟小橘妳說呢,還是其實我是在對我自己說。
很想念以前小橘妳拉轉的聲音,現在我好想問問妳;
我問妳,妳,甘心嗎?
- May 11 Wed 2011 15:43
騎慢一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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