Dear Iris :
妳讓我們想哭，因為我們想像看見妳結婚的樣子；
更讓我們想哭，因為我們害怕來不及看見，妳結婚的樣子。
把單向去震顫電擊器，轉盤轉到底，充電 360 J，放電。
我們很熟練的動作。
她，還有她們；卻一點也不熟練。
就在我們討論，那張心電圖讓人非常在意的不正常波型；
36 歲的年輕阿姨，突然間就失去意識，全身抽搐抖動。
接上監視器，心電圖是心室撲動；抓起電擊器，電了阿姨醒來。
阿姨醒來，極力掙扎想拔掉，為了維持她呼吸的管子，在喉嚨的那根管子。
打了再多的鎮定劑，阿姨仍有力要自拔氣管。
四個孩子，彎腰在床旁，哭著用自己的雙手，自己的頭；抓著媽媽的手，壓著媽媽的身體；
要媽媽加油，要媽媽忍耐，要媽媽不要這樣用力。
最大的女兒，18 歲的女兒，哭著抱著媽媽的頭；不知道怎麼了？不知道該怎麼辦？
那是她們只有的，媽媽一個人。
心導管一看，心臟的三條大血管，原來三條全都塞住了。
她？還有她們該怎麼辦？
她，還有她們，也同樣不熟練。
50 多歲的阿姨，先生發現她突然倒下；
救護人員到達現場已無生命徵象，自動電擊器到院前電擊一次。
進了急救間，監視器出現心律，心室顫動。
充電，360 J 電擊；依然沒有生命徵象。
插了氣管，接了呼吸機，打強心針，胸外心臟按摩；
檢查心律，心室顫動，360 J 電擊，胸外心臟按摩。
先生不知道該怎麼辦？
先生說要等女兒來，來討論該怎麼辦？
那女兒哪時候來？
不知道在第幾次電擊時，
那胸前電擊的位置，已經略顯焦黑瘀青。
把電擊板緊緊的按在阿姨胸上，
只因為想把電流不保留的傳達給阿姨；
只因為在按下電擊按鈕的時候，心中多想要阿姨加油。
女兒什麼時候來？
不知道在第幾次電擊時，
已經好捨不得，好捨不得，再把電擊板貼在阿姨胸前；
可心電圖卻還是，很教科書圖片一樣的，心室顫動。
是不是只好，試著把阿姨擦乾淨，整裡的乾淨一點。
但怎麼擦也擦不掉那痕跡，擦不掉那難過捨不得的心情。
一個半小時，第二十次電擊，第二十枝強心針打完；
女兒來了。
先生和女兒，即使哭著捨不得，也很勇敢的同意，停止急救。
關上氧氣，關上呼吸機，關上壓胸機，關上加了抗心律不整藥物的點滴。
心電圖監視器，卻還是讓人很捨不得的，出現在眼前的仍舊還是，心室顫動。
先生和女兒，能理解這波形構不成心臟的跳動。
在心臟的電流，變成一條線以前，只能陪著阿姨，陪著她們。
應該是因為電擊多次，藥物打多次的關係；
心電圖黃黃的在黑色螢幕上，一直上下抖動，心室顫動。
心裡忍不住想，
阿姨的抽血報告，都還沒有極端的異常值。
鉀離子、心臟酵素都還在正常值，甚至酸鹼值都僅稍微偏酸。
甚至在前幾次的電擊，一度電回心室撲動過。
那心室顫動，是不是阿姨還在努力，還在掙一口氣？
同教科書教的，看見心室顫動撲動，就要用去震顫電擊整流心臟，已經是習慣動作。
卻只能眼睜睜的站在那裡，看著阿姨，看著監視器的螢幕。
先生與女兒都明白，大腦和心臟缺氧這麼久的結果。
是不是我只好，抓好自己的手，抓好自己的習慣動作。
看著心電圖上下的抖動，抖動。
忍不住在心中祈求，一直祈求；好不好停下來，好嗎？
好不好？
好嗎？
四十分鐘，直到變成無脈性電器活動，什麼波型也沒有。
阿姨才終於可以出院。
二十多歲的女兒，和萬安的人，幫阿姨換推床時；
女兒依萬安的人說：媽媽病好了，我們要出院了。
女兒卻怎麼哭，哭也不停。
她？還有她們該怎麼辦？
她，還有她們。
50 歲的阿姨，還有兩個女兒。
阿姨靜靜的躺在床上，即使我一直問她，會不會很痛？
再幫阿姨換藥，幫阿姨的糖尿病足換藥。
那腳底已經壞死裂開，腳底與腳掌是接近分開的。
前前後後已經開了十四次刀。
我在幫她換藥時，看見這又深又大的傷口，很怕弄痛阿姨；
看見阿姨的腳底傷口，有些許的粉紅色新肉長出。
我問她，是不是有天天換藥；
阿姨跟我說，她天天都自己換藥，天天！
這殘痛的傷口讓人捨不得，更捨不得的是，阿姨天天自己換藥的勇敢。
我告訴阿姨一定要加油，阿姨點點頭說好。
兩個禮拜後，我進急救間，看見一個發燒，心跳快，血壓超低的病人。
我認出來，原來是阿姨她！
那隻糖尿病腳，已經是另一隻腳的快半倍大，又紅又腫的大！
整隻小腿紅腫得讓阿姨痛苦的不堪言。
打開那腳上的傷口我看；
好難過，好捨不得的；
那些粉紅色的肉，已經被腐黑的黏肉取代。
學姐示意要我多戴上一層口罩， 因為腐肉的惡臭；
但捨不得的心情，早就掩過這個味道。
換藥時我一樣問阿姨，痛不痛？
阿姨已經因為小腿的疼痛，不理會我換傷口的疼痛。
抽血報告出來，發炎指數高，腎臟功能指數高；
最讓人不相信的是，心臟衰竭酵素的報告，已經超過檢驗值的最大值。
>>22500
糖尿病、腎臟衰竭、心臟衰竭、敗血、休克、栓塞的痛苦，
讓我好幾次去看阿姨，都發現她已經拉掉所有的生理監視器，甚至不理會我們。
阿姨的媽媽把我拉到一旁，想要我幫忙，因為阿姨想要放棄這些痛苦。
我把椅子拉到阿姨旁邊，要女兒坐在旁邊；
我只能告訴她們，她們能做的，遠遠的比我還多。
外科說，這隻腳，已經留不住了。
也不再只是膝上、膝下哪種截肢的問題了。
這多重衰竭、休克的情況，誰有辦法能來動這一刀？
阿姨抬著她的腳，一言不發，痛到僅剩皺眉的表情是語言。
她，還有她們該怎麼辦？
不只很捨不得；
更難過得是，誰不想看見自己的女兒長大？
看見她結婚的時候，她結婚的樣子。
我們難過，想像看見自己女兒結婚，捨不得的心情。
更難過，要是我們，來不及。
所以我們給未來取了個名字，叫做：
Iris
是希臘文的彩虹；
也是希臘神話裡的，彩虹女神。
Iris ，是神祇與凡間的使者，
當善良的人逝世，她會化為一道彩虹下凡，
帶著善良的靈魂，經過彩虹橋，回到天國，回到永息的地方。
希望妳們，病都好了；
能在天上，看見自己的女兒，長大也結婚。
希望妳們，病都好了。
鳶尾花的花語：「愛的使者」的由來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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